余顾

缓慢复活中...

【ACS】回归(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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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卵与石



从外表来看,这栋坚实的小房子还算不错。它是独立一幢,并非市区里常见的那种又小又挤的排楼,发红或发黄的墙砖被水泥整整齐齐地黏在一块,中间留出一个拱门的形状,嵌着一扇打了蜡的木门,木门正中央挂着一只铜门环。右侧的窗户外还加装了铁栅栏,以免醉鬼和窃贼不小心闯进去。左侧是另一扇门,用整块大木条装潢,左边木条上钉了一支长钉子,挂着一盏油灯。最顶上刻了招牌,写着:白色帽子店。现下,它的门紧紧闭着。一般而言,这类小杂货店的店主人往往是同一栋楼里的住户,拥有至少一层的产权或租赁权。二层排列着整整齐齐的三扇窗,玻璃发亮,窗子里有一个烟囱,正徐徐袅袅地向上吐着白烟。访客转身远眺。正对面不远处有一排工厂,雅各布的视线在那几块肮脏油腻的栅格状窗户上游走,看起来它们本身无法体会身为一块玻璃的浪漫——在自己身上映出什么东西;于是不得不把这项乐趣转手交给了百米之外的朋友们。

他绕到房子后面。一架木梯被铁皮和钉子固定在外墙上,可以直登二楼。一名警员正站在空地上等他,两只裤子口袋鼓鼓囊囊。警员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三四十岁年纪,靠得很近,大概是夫妻。

这是刻板印象。雅各布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诡异的念头。他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案子。刻板印象的意思是,在看到某件事时,下意识先入为主,擅自根据以往经验给这件事下定义,这种行为往往会将事实导入错误的方向。他经常犯这种错误,这和他的性格有关。但伊薇就不太会,她做得很好。

不。别再去想伊薇了,他对自己说,强迫自己注意现实。他看着那对男女,又迷迷糊糊想到,他希望他们是夫妻,而不是姐弟。

“雅各布·弗莱先生?”

“是我。”雅各布往前迈了一步,握上警员伸出来的那只手。

“还用得着给您介绍详细情况吗,先生?”警员问,脸上的表情却像期待他说“不”。

“请吧,谢谢。”雅各布说。

“好吧。”那名警员说,不大情愿地把一个厚厚的羊皮本从肥大的腋下抽出来,翻到最新的那页,“呃……受害人是安迪·扬,男性,23岁,无业。”说到无业两个字时,他抬头看了雅各布一眼,在雅各布用眼神表示“没关系,请继续”后,又低头接着念,“报案时间是昨天早上七点半,死亡地点是自宅客厅。半小时后验尸官赶到现场,发现被害人的上肢已经出现僵硬。温度略低,但不是很冷。被害人没有喝酒。根据我们推测,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天凌晨一点到四点之间。死因是枪杀,子弹穿过太阳穴,射进东侧墙壁。基本上,凶手抹掉了留在现场的全部痕迹,现场没有脚印,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凶器——没有那把枪。血迹边缘很奇怪,应该是被擦拭过的缘故。现场残留有一些碎木片。我们建议,”他合上笔记本,气喘呼呼,仿佛打开羊皮本、念案卷记录和关上笔记本这三个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他那具又矮又圆的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您自己亲自去看一看现场,先生,听同事说您往往能发现一般警察发现不了的线索。本来扬的尸体今天中午就要被运走,后来听说您要来看看,艾柏林警官就让我们把现场保留到现在。”

“为什么急着清理现场?”雅各布问,“凶手有眉目了吗?”

“没有。”警员有点尴尬地说,“可也不能一直把尸体放在居民区。况且楼下还有租客,他们也不想整天睡在死人下头。”

“租客?”

“就是他们,先生。”

警员指指身后的男人和女人。“还是第一报案人。”他补充说。

雅各布朝他们点点头,算作打招呼。那名女士有些怯弱地瑟缩了一下,也朝他点了点头。男士则垂着脑袋,目光涣散,嘴巴一个劲蠕动着,却没发出声音来。

“先生?”他以为男人是想说什么,又走了几步,想离他近点。但那名女性却挡在了他俩中间。

“问我吧,先生。”她说,垂下眼帘。

“好吧,女士。”雅各布说,他想自己应该问问案子的情况,开口第一句却是:“你们两位是不是夫妻?”

话问出口,他骤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所幸那位女士并不在意,她看了他一眼,语气飘忽,“是啊,我们是夫妻,在一楼租住。”

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沉甸甸地坠了下去。他觉得踏实了。

“不好意思,女士,”他总算能把精力集中到案子上去了,“关于这次的事情,您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比如有没有注意到最近有什么陌生人在附近转悠什么的。”

“这附近经常有陌生人来来往往,”那名女士说,声音又低又轻,“但我觉得我见过的人都不太像杀人犯。”

“关于被害人的情况呢?”

“这我不太清楚,虽然我们是上下楼,但我们夫妻跟扬不怎么来往。”

“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朋友?”

女人迟疑了片刻。“那倒是……”她说,“之前,我看到过一些人进出他家。有一个男人来过两三次,其他时候都是些新面孔。其中有两个人我认得:他们干得都是不太好的活儿。”

“不太好的活儿?”

“走私生意,武器或者鸦片,之前还卖过那种镇痛药水。那种药水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局促地看了雅各布一眼,大概觉得他是位便衣警察,慌里慌张地补充,“是邻居和客人们告诉我的,先生,我不认得那些人。”

雅各布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些人里,”他问,“有没有穿着绿色衣服的人?”

她想了一会儿。“穿绿色衣服的人来过几次。但他们在这儿呆得时间往往比较短,看到我们也会打招呼,感觉跟那种总遮着脸的人不太一样。”

“这些穿绿衣服的人,最近来找过安迪·扬吗?”

“我没看见过,先生。不过我也不经常跑到屋子后头去。大多数时候,就算扬有朋友来访,我和我的丈夫也毫不知情,只有我们在家听到天花板上传来不止一双脚发出的咚咚声,或者去后屋倒水时,偶尔碰到有人从楼梯上走下来,才知道二楼来了客人。”

雅各布感到自己刚刚绷紧的背部肌肉又略微放松了。他不希望帮内有人在做违法生意。或者说“过于明显且会对无辜民众产生危害的”违法生意。黑鸦发展得过于迅速,他当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摸清每一名成员的底细。就算他姐姐也不能。

别再想伊薇了!

“那位警员先生对我说,扬是被枪杀的,”他努力整理情报,意识到因为自己语气轻缓,或许还充满男性魅力——他对此颇有自知之明——成功地打开了面前妇人的话匣子,让她变得不像刚才那样防备和紧绷,“那么您是否——”

“不不,先生,实话说,这也是令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您知道我要问什么?”

“枪声,不是吗?昨天,各位警官们已经问了我好多次了。虽然这很怪,但事实如此:我和我的丈夫都没有听到枪声。”

雅各布看着她,有些惊奇。对于这种年纪的女士、甚至一部分男人来说,“枪”这个字眼往往会使他们受到惊吓,所以提起这个字时总要反复斟酌。但她看上去非但并不害怕,还轻描淡写,表现得像是在聊今天的天气。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可是如果有人在您头顶的天花板上开枪,就算这是栋砖石砌的房子,不是‘恶魔之地’那种只有木头隔板的房间,您应该也是能听到枪声的。”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还是那句话:没听到枪声。”这位女士说,“但昨天凌晨时,我好像听到了另外一种……像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像是鱼鳔被踩烂,在地上炸开;您这样的绅士也知道鱼鳔吗,先生?——好;就是那种声音。很微小。只响了那么一下。我可能被它吵醒了,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于是我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雅各布脑中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半透明、乳白色袋子被踩碎的景象。是有人踩碎了什么东西,还是旧地板受潮发出的响声?这什么也说明不了。他感觉自己的耐心即将耗尽。警员说得没错,他该去亲眼看一看现场。他伸手抓抓头发,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能问问您或您的丈夫是怎么发现被害人的吗?”

“这个嘛,我们和扬住上下楼。这栋房子属于扬,我们是一楼的租户。他要的价钱不高,不过我们没什么交集,也没有互相上门拜访的习惯,只是有时候碰见,会互相打一声招呼。我们夫妻二人开了一家裁缝店,就是旁边的那家白色帽子店。您来时看到了吧?”

“是的。”

“大多时候,我才是那家店的管理人。白天,我经常在店里做帽子。我丈夫,有时在店里帮忙,有时出去接活儿,木工活儿,搬运活儿,或者工厂里的杂活儿。伦敦的客人都很挑剔,即使是这种窝缩在萨瑟克区的一家小店,他们也能提出上百种不同的要求来。我在做帽子生意的时候,偶尔会碰到一些客人,跟我说哪儿有根线纺得不好,或者说帽子的颜色染得不够鲜艳。所以我总习惯半夜起床烧一锅热水,既可以把洗干净的土豆放进去,在第二天清晨给我丈夫当早餐,也可以在帽子店开门的时候拿一桶到店里去,用来染色或是纺线。”

她深深吸入一口混杂着废煤渣气味的空气,似乎想借此变得勇敢。雅各布温和而耐心地看着她,无声地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她不明白面前的男人对女人一贯是这种脸色,略微红了脸。但接着,她又紧皱眉毛,把那口刚刚吸进肺里的有害气体叹了出来。

“厨房离卧室太远,为了防止意外,我在客厅生火烧水。最近天气变冷了,这么做还能让房间暖和一点儿。我丈夫接了个新活儿,最近都要比我早出门。昨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看到他蹲在客厅煮热水的铁锅旁边,用勺子搅着锅里的热水,不时舀一口土豆汤喝。我取笑他煮土豆的水有什么好喝的,他反而称赞我,说我今天加进锅里的红蘑菇非常鲜美,味道像蛋。”

“蛋?”

“就是禽类的蛋,鸡的蛋,鸭子的蛋,之类的。”女人说,“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从来没买过什么红蘑菇。我走过去,看向那口锅,我看到锅里沉着几块大大小小的块状物,看上去确实有点像小蘑菇。我丈夫捞起其中一块,把它吃掉了。”

雅各布心中徒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他听到面前的女人继续说:“但我父亲曾经在屠宰厂工作,所以我知道被热水烫过的血块是什么样的。就是那样的。在水里漂着,要沉不沉,味道类似瘦肉,口感比瘦肉更滑,更像是蛋。我不知道为什么锅子里会有血块。于是我抬头向上看,看见铁锅上方那块天花板的颜色变了。变深了。我意识到那些血就是从天花板的砖缝里滴了下来,被热水烫熟,变成了我丈夫的早餐。我跑上楼,发现扬的门没关。我把那扇门推开,看到我预料中最坏的事,然后找来了警员。”

天啊。黑鸦首领发出毫无意义的惊叹,把敬佩和怜悯的目光投向那位丈夫,看到他在她身后张大了无法合拢的嘴,脸色迅速转为苍白。

祝你们用餐愉快。他在心中喃喃地说,向面前的女士致以真心的敬意,转身走向那道木梯。

 

 

“有发现吗,弗莱先生?”

胖警员扶着最后一段楼梯栏杆出现在门口,喘得像头牛。

雅各布向后拨开年轻人额前的碎发,仔细观察右侧太阳穴上那个黑洞洞的圆形小孔。这个孔太小了,比他见过的所有枪孔都要小,跟一粒豆子差不多大。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小孔竟然可以夺走人命。安迪·扬躺在地板上,双眼闭合,面色平静,除去脸上那层灰败的死气,更像是睡着了。雅各布看着他的脸。他对这名年轻人没什么印象。他见过太多年轻的脸,那些面孔通常只是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但在这张脸上,嘴唇的厚薄恰到好处,鼻梁挺直,眼窝略微凹陷,睫毛又黑又长。

他突然觉得有些可惜,这份可惜马上又转变为更深的愤怒。他伸出手,拨了一下其中一扇再也不会闪动的睫毛,突然发现有东西粘在年轻人的睫毛上,像是一团烧焦的绒线。

他把目光从尸体移到旁边的地板上,发现地上散落着很多这样的绒毛。他原本以为那是地板上常有的一些脏东西。他用手指捻起一块,闻到一股熟悉的刺鼻味道。火药味。

“地板上有些被烧成一团的东西。”他小心地把手指捏着的绒线团举起来,“你们有留意这是什么吗,警员先生?”

“这个,我们的人说是一些被烧焦的棉花和木屑。”

“棉花和木屑?干吗用的?”

警员耸耸肩。“不知道。”他说。

雅各布把那团东西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他站起来,拍了拍手,那团焦黑的棉花团马上散成一堆灰尘,慢悠悠落回地上。干掉的血液里到处散落着类似的棉花团和碎木屑,还有几块木屑稍大一点,可以将它们说成是碎木片。这些木片厚度一致,有一些还是弯曲的。他盯着那些木片,试图在脑海中将它们拼成原样,却总也拼不出来。他想了几种可能,最终得出结论,大概是安迪·扬在反抗的时候,手里抓住某种盛着棉花的木头器皿朝对方砸了过去,而那器皿掉在地上,碎成一大块和一些小块。大的那块被凶手带走,或者顺手扔到别处去。

雅各布放弃观察棉花和木屑,研究起弹道轨迹,在东侧墙壁上发现了一个很浅的圆形弹孔。

“子弹被取走了?”

“呃……是的。”

“是什么样的子弹?”

“一颗很小的子弹,口径只有0.3英寸。”

“德林杰手枪。”雅各布低声说。“美国产。大概率是走私货。子弹口径在0.3英寸左右,是一把德林杰最小尺寸手枪。”

他往后退了几步,观察整间客厅。客厅很大。比一楼那对夫妻的客厅更大,家具却寥寥无几。他背对着房门,十二点钟方向有两扇窗,就是雅各布从这栋房子的正前方看到的三扇中的两扇,窗户关得很严。窗前是一个长座椅,铺着软垫,十点钟方向是一个单人座椅,普通又廉价,雅各布觉得它和旁边那架长椅子的风格不太沾边。在它一侧——若站在客厅正中央,面朝窗户,就是位于正九点钟方向;贴着西侧墙壁,放着一个老式的木头柜子,半人来高,其中一扇柜门是打开的,里面已经空了,可能是被拿去当了证物。但从内中的干净程度来看,除非苏格兰场的那些男人们在拿走其中的东西之后还顺便做了番清洁,否则雅各布就有理由怀疑它一直都没起过多大的作用。柜子的正对面,东侧墙上开着一扇门,通往卧室,门的北侧是壁炉,炉膛里混合着煤渣和没有完全烧完的木炭。雅各布走进卧室,看到单人床旁边堆着几套衣服,其中一套绿色上下装看起来很眼熟。是代表着黑鸦帮成员身份的衣服。

“有发现吗,弗莱先生?”身后的警员又问了一遍。

“不多。”

雅各布大声回答说,退回客厅。他眼中的景色开始发生变化。

“地上有几双脚印。从尺码和形状来看,像是三个人的……”

“脚印?”胖警员惊讶地说,“在哪儿?这儿不是……”

“……干净得像你正在冒油的脸,我知道,先生,很明显罪犯离开之前清理过现场。”雅各布说,那名警员在他身后不满地小声嘟囔,他只当没听见,“他们只是擦掉了一些明显的脚印——比如带着泥水的脚印,或者是踩进血里的脚印。死者被杀害的时间是晚上。如果他们没打算点一盏灯,让睡不着的先生太太们从窗户里望出去就能看到这儿有群人正在销毁现场,那么当时的情形下,一般人肯定看不到自己在没有光源的屋子里留了多少脚印。不过,其中有一双很奇怪。”
“怎么?”

“它的痕迹不规则。换一种方式说,这双脚留下的每一个脚印都不是完全一样的。有的地方这里浅一些,有的地方那里深一些,纹路图案也模糊不清。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吧,……呃,警员先生?”

胖警员努力思考着。雅各布把刚刚跑到嘴边的那个名字吞下去,重新意识到自己身后的人是谁之后,他放弃了得到回答这件事,连头都没回。“意味着,为了掩饰双脚真正的尺码,其中有一个人穿了不合脚的鞋子。”

“其中一个人?可如果他们想掩饰双脚真正的尺码,为什么不三个人都穿不合脚的鞋子来呢?”

“我不知道。可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其余两个人跑得很快,比如其中一个人的任务是守门。也可能其余两个人的鞋子是最普通款,没必要穿一双不合适的鞋子,把双脚变成逃跑时的拖累。”

“好吧,”胖警官点头认可,“三个男人……”

雅各布的思考被打断了。“稍等,你说……”

“什么?”

“刚刚你说的那句话,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胖警官满脸茫然。“如果他们想掩饰双脚真正的尺码……”

“不,不是这句。你说,‘三个男人’。”

“对啊,三个人。你刚刚不是说有三个人嘛。这句有什么奇怪的?”

“我说的是有三个人。你说的是,有‘三个男人’。”雅各布在说出性别之分时加重声音,“你觉得这三个人都是男人,先生?”

刻板印象。雅各布在心中再度重复。胖警官总算理解了这句话。他结结巴巴,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可……难不成你觉得其中有女人,弗莱先生?像这样的杀人案子……女人掺和进来能干嘛呢?我……”

他突然灵机一动,“或者这是一手障眼法,先生?故意穿不合脚的鞋子,让我们觉得他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雅各布诧异地盯着他。见面以来,胖警官头一次享受到这种目光,矜持地挺起胸膛。

“不无可能。”雅各布轻声说,“那么,我再确认一下:那两扇窗户一直都是关着的?”

“啊,你要问的是客厅的这两扇的话,是的;在警察们第一次赶到现场的时候它们就是关着的。关得很严。我们没去动它们。”

“这个房间,除警察之外也没人再进来过?”

“没有,弗莱先生。”

“唔。”雅各布应了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门外涌入的煤灰味、屋内沉闷的血腥味、像酒一样令人熟悉的残余火药味和另外一种味道一起沉进他的肺里。一开始,他没想起最后那种是什么味道;它太淡了,淡得像一杯凉水。直到他差一点说出那个名字,紧接着,他们又提到了女人,他才想起来那是香草和琥珀的味道。他跟那么多女人打过交道:亲人,朋友,敌人,还曾出入男男女女的交际场合,这种味道——或类似的味道总是常伴她们身侧:香水味。

他没把这个情报说出口。如果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刚尝到甜头的警员一定会问他,“或者这也是障眼法,一个男人故意往身上涂香水,让我们以为他是个女人或者有什么其他癖好的男人?”

雅各布懒得反驳他。他直觉这个味道不是障眼法。挤在男人堆里的警官们没能察觉到这种味道。如果故意想让他们发现,罪犯会涂得再多一点。

障眼法……

临时侦探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三个字上面来。他觉得这个房间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残缺不全的几枚脚印在发光,痕迹到门口就消失了。旁边是散落在地板上的棉花团和木屑,亮得像细碎的星空。然后是壁炉旁的弹孔。最大的发光体是地板上的安迪·扬,旁边……

景色恢复正常。雅各布大步走过去,把西侧墙壁的柜子推开。

“你在干吗?”

胖警员纳闷地问。雅各布蹲下来,用手指在那面墙上擦了一下。

“这里的砖是新砌的。”

“新砌的?”

“不是最近砌的。但是跟其他地方的砖块比,还是有点太新了。”

他站起身,用力踹那面墙壁。第一次踢上去的力量被墙面吸收,发出沉闷的咚声。整栋房子震颤了一下。第二次和第三次也是如此。胖警员扶住房门的木框,发出大叫。第四次右脚跟把一个稍微凸出一些的砖块踹得松动了,雅各布将它拔出来,踹了第五次。

破碎的墙砖哗啦一下全倒了下来,有一块砖头滑到安迪·扬干掉的鲜血上。墙壁破了一个洞。那个洞口不大,还开在底部,所以余下的砖头们还能支撑着这面墙壁不让它倒塌。从这一点上来说,砌了这个洞口的人不仅胆大心细,还手艺高超。

胖警员呆住了,愣在当地。他瞪着墙壁里露出来的那个东西,咽了很大一口唾沫,虚弱地问:“那是什么?”

雅各布从地上捡起一块十分细长的砖块,试了试手感,将这块白色的砖头抛向天花板。

“人的大腿骨。”他说。骨头在空中旋了一个圈,稳稳落回他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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