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顾

缓慢复活中...

【ACS】回归(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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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弗莱

 


“你再说一遍。”

鼹鼠站在他的小桌子前,双臂撑在桌面上,把脸侧向铁门这边,眼睛却没在看再次来访的客人。他的声音很低,比平时更低,不再是干树枝刮在墙面上了,更像乌云中的闷雷。

雅各布舔了一下牙齿。“我打算离开伦敦……”

“从头开始说。”

“好吧。我之前没告诉你,我跟警察抢活儿干,去调查安迪·扬的案子是因为我收到了一封信。那是封挑战信,我是这么理解的;有个匿了名的人在信上诋毁黑鸦帮和它的头头,而且我有理由相信寄信者就是杀了扬的真凶。警察告诉我巴克自杀的消息之后,我一度以为那个年轻人就是寄信人,但紧接着我收到了第二封信。信上写着巴克并不是杀害扬的凶手。几个小时前,我从威尔逊太太家回来之后收到了第三封——”

“第三封?”鼹鼠喃喃重复。雅各布瞥了他一眼。

“怎么?”

“没什么。你继续。”

“第三封信。而那封信上写着——”

雅各布把手探进怀里,拿出一张信纸。他把那张纸展开,咳了一声。

“能帮忙点上蜡烛吗?我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你这儿还剩半截蜡烛。”

黑暗又延续了很长时间。雅各布耐心等待着。他很少这么有耐心,除非他蹲在房顶或者房间拐角,准备用袖剑刺穿某个圣殿骑士的喉咙。接着他听到呲声,一朵刺眼的白色火焰在他们之间绽开,又迅速变成暖红色。鼹鼠划着了一根火柴,他用手拢着火焰,点燃了桌面上那根红色蜡烛的棉芯。

雅各布把视线从那只蜡烛上移回来,看着信,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读信上的内容:

“干嘛拉长了脸?你不会以为再也收不到我的信了吧?唉,可惜你看不到,我现在的脸比你拉得更长。我很失望。我太失望了。我一开始就没指望警察们能看出什么花样来,但我没想到你的智力同样令人担忧。你这个……”

他顿了顿,把“自命清高还不动脑子的蠢蛋”隔了过去,“……我不想玩了。你和你的那群叽叽喳喳的小鸟手下让人兴不起任何得胜的念头。你赢了。就算你赢了吧。我的船在后天下午出港。我曾给你那么多机会,舞台布置完毕,表演却令人意兴阑珊。祝你自己玩得愉快。”

他念完信,生气又沮丧地叹了口气。“我明天去船务公司,看看后天下午的船航向哪里,再弄张船票。最近去巴黎和印度的船比较多,去印度倒还好些,我可以留在船上慢慢把人找出来;要是去巴黎呢,可能就要在巴黎呆一段时间……”

鼹鼠离开了那张桌子,走到铁栅栏前,一言不发,朝雅各布伸出手。雅各布没有把那封信交给囚犯的打算,但他捏着信纸上头,隔着铁栅栏,把写了字的那面举给他看。鼹鼠缓缓把手放下,把那些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将视线落在末尾署名的“王子”上,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动来动去。

“第一和第二封信呢?”

“我没带。”

“你比对过了吗?”

“比对什么?”

“你收到的信。”鼹鼠语焉不详,“它们是一样的吗?”

雅各布皱起鼻子。他的脸被烛光照成红彤彤的。那张红彤彤的脸上现在满是迷惑不解。

“什么一不一样的?你干嘛问这个?”

鼹鼠没有说话。

“你不能,”在一阵沉默之后,他说,不再去看那张纸,转而盯着客人的脸,“你不能就这么离开。你难道没想过他故意想支走你的可能性……”

“我想过。”雅各布把那张揉成一团,像塞垃圾一样塞回上衣口袋,“不过‘王子’之前也故意透露出一些线索,因为觉得‘不好玩’。如果这是位寻求刺激的犯人,生怕别人找不到他,那么他说的这些话,我倾向于是可信的。”

“这也只是你的推测。”

“至少是个基本可以确定的推测。”

鼹鼠再次向前踏了一步,双手握住栏杆。

“可以确定的是,”他说,声音冷得像碎冰渣,“只要警察那边结了案,这事就再也翻不成了。扬死在家里,而杀害他的犯人是巴克。”

“不然你想让我怎么办,亚伯?”雅各布烦躁地张开手臂,“这个人可能杀了我的手下和你的孩子;是你说的,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现在要不要去找他是我的事。”

“那个黛博拉·威尔逊夫人呢?你刚刚说你白天去找她。”

“对,我去找她,但没发现任何线索。”

“没发现任何线索?”

“对。我只查到她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儿子。她和伦敦所有跟孩子住在一起的太太们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没问出她在那些孤儿院捐过款?也没问她还记不记得一个被取了污名的孩子?”

“我问她捐款的事,但她说她几乎给伦敦所有的教堂和贫济院都捐过款,要一个一个说明实在太费时间。”

不,这不对。这和他知道的不一样。是他的情报出了差错,还是面前这个人就真的这么蠢?——不太可能是前者。鼹鼠眯起眼睛。他离开了牢门,把双手背到身后。他不禁想,如果安迪知道他的老大是这么一个人,是会感动还是会骂他蠢,再后悔跟错了人。

“你决定要离开伦敦了,是吧?”他轻声说。然后他听到了肯定的答复。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又畅快又轻蔑,但他接着听到雅各布接上后半句话,“……但如果有什么理由非要我留在伦敦,那我就会留下来。”

“哦,比如说什么理由?”

“比如说,你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还比如说,”这一次,雅各布向前踏了一步,眼中跳动着蜡烛火光,如同映着一滴血。他用这团烧起来的眼瞳盯着鼹鼠的眼睛,像白国王盯着黑国王,猎手看着兽夹中央的猎物,“在我离开这儿之前,你决定老实点告诉我,这第三封信并非出自你手。”

笑容僵在鼹鼠脸上。

“你想让我留下来。你想让我去查这两件案子。你给我写了前两封信,‘王子’是你,对不对?”

他刚刚是说了一句话吗?鼹鼠想。他好像听到雅各布说了一句话,又好像只听到一个词。那个词是“将军”。

 

 

他从草地上醒来。

白天下了场雨,草地还是湿的,混杂着新鲜泥土的香味。他睁开双眼时,鼻子嗅到的就是这种味道。然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地面上,面朝没有月亮和云朵的单调天空。他困惑地晃晃脑袋,从地上爬起来。他睡着了吗?为什么后颈那么痛?

“噢,”他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里带着近乎天真的惊讶,好像看到了某件不该发生的事,“你醒了?”

他转过身,看见一名女性抱着双臂,倚靠在旁边石墙上。她穿着一套黑色长袍,那套袍子裁剪得很好,足以勾勒出一个女人的曼妙身材,使她看上去非常性感。除此之外,还有她的语气;他很久没听到女人这么跟他说过话了。不是那些女犯人的疯言疯语,也不是酒吧女郎,只一心想要讨好他,目的无一例外是从他口袋里掏出更多的钱。黑衣女人语气平和,又带着关切和同情;她朝他走来,动作优雅,神态轻慢,像一位月亮女神。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

他问,声音轻飘飘的。除却疑惑,更多的是职业习惯。他这么开口询问,却没有去抓绑在大腿上的防身武器。可能他觉得面对女士没必要太严厉,以免吓到她们——或专指,她。但即使如此,她仍在他身前停下了。

上帝,他想着,在心中呐喊着,希望她没有怕他……

“我在等人。”她开口说话了,眨着眼睛,“嗯,你看起来蛮壮的……”

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等等,她说在等人——她在等谁?

他想问出这个问题。可她没给他机会。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想,如果可以,他原本还打算问她的名字和街道地址;如果她是迷了路意外闯进来的,那么在送她回家之前,或许他还可以跟她聊聊。女士们总是对他这种伴随危险的职业充满好奇心。他可以和她聊这份无聊的看守工作,聊这次令人沮丧的工作调动:本来他干警察干得好好的,在伦敦市区巡逻,仗着一身好体力抓小偷和抢劫犯又快又准,下班后还能去酒吧喝杯白兰地;结果几个小时前突然接到调令,说昨夜这儿的看守被不知名人士袭击,现在在家休息,需要一个青年人临时顶几天班。本来上头想多派几个人来,但实际上前一晚并没有发现任何财产损失,而且大家料定再胆大包天的犯人也不敢在同一地点连续作案。到底是谁他妈的说了“再胆大包天的犯人也不敢在同一地点连续作案”?

她垂下手臂。两秒之前,她突然向左前方踏出一步,这一步令她迅速闪到面前那位年轻人身体右后侧;一秒之前,这只手臂重重敲击在无辜看守的后颈上。他重新昏倒,只不过这次是面朝下摔在草地上。这次醒来后,他大概会发现自己连鼻子也肿了。她做了个鬼脸,不清楚这个年轻人有没有听到她最后说的那句“抱歉”。

“他下手太轻了。”她自言自语,“没有估对形式,或者没发现新来的看守是个年轻人。如果对手体格差些,可能会醒得更晚。天啊,为什么我还是在收拾烂摊子……”

她抱怨着,重新走回原本位置,以她喜欢的某种节省力气的姿势靠在墙上。在闭上眼睛之前,她侧了侧头,隐约听到从身旁通往地下监狱的黑洞洞的入口里传出一阵笑声。

 

 

雅各布知道自己在某些事情上心胸狭隘。不,原本他就是个心胸狭隘的人。眼中揉不得沙子,容不得圣殿骑士,对父辈的教导嗤之以鼻;归根结底,这些所有年轻人共有的特点都可以归咎于同一个分类——受不得别人的挑衅。他们血气方刚,必要时可以把信誉和荣耀看得比命还重要,而他也只不过是他们其中一员。这趟之前,他想过这一刻来临时他会怎么做,是先冲他大腿上来上一枪,听他在哀嚎和喘息中辩解,或者忍不住大声咆哮。但令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现在的他甚至是冷静的。他静静听犯人笑完,大脑还来得及跑个小差,想这声音会不会把上层入口处晕倒的看守吵醒。

“你笑什么?”

他冷冷地说。鼹鼠没往身后看,后退两步,弯下膝盖,结果是稳稳坐在了椅子上。他嘴角扬着,看起来依然很开心。“你怎么发现是我的?”

“你以为你还有提问权?”

“别这样嘛,弗莱。我承认了:你戳穿我了。现在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只是有点好奇。可以麻烦你帮忙满足一下这点好奇心吗?”

“我首先要确定一件事。”雅各布说,“是你杀了安迪·扬吗?”

鼹鼠不说话。这并不是默认的意思。他看向雅各布的眼神像某种小动物,在今天之前,那像是鼹鼠,狡猾,阴暗,掺着下水道里发臭的泥土;但现在它们单纯干净,像等着主人拿来骨头的小狗狗。雅各布感到胃里泛起恶心。这并不是因为犯人用一副丑到恐怖的面孔装出纯良的模样,而是他明白他又一次失败了。他几乎没有在这只披着人皮的狡猾畜生面前争到过任何交涉权。

他可以转身就走。他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如果犯人的答案是“是”,那他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枪。如果回答是“不是”,那他就会扭头就走。他的手没有伸进大衣里去摸手枪皮套。这表明他倾向后者。他懒得多费口舌,他终于明白说得越多,就越有蒙受欺骗的可能;但鼹鼠也一样看出了他作何打算,所以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他可以转身就走,但他需要确认这个叫亚伯的是不是杀了他一只黑鸦的犯人。雅各布对这个问题的好奇心丝毫不亚于他的对手对他如何取胜的好奇心,就是说他对真相的渴求大于对手对真相的渴求。所以他们手上的筹码并不对等。他占居下风。

分析结束。雅各布把他的板凳拉过来,坐下,感觉平静了很多。

“你知道调音师有时候会故意不把钢琴的音调得太准吗?”

“钢琴……什么?”
“钢琴的音调得太完美,听起来会不好听。会缺少一些真实感。”雅各布说,“我不弹钢琴。这是一个整天喜欢看这看那的老女人告诉我的。作为线人,你完美无缺,但作为‘罪犯鼹鼠’,你过于配合,知无不言,问什么就答什么,还主动要求整合情报。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在找乐子。但对你这种人来说,找乐子的最终目的应该是乐子可以为你带来好处。”

鼹鼠脸上的笑意扩大。“或许我只是出自好奇。”

“线索太多了,亚伯。用来封信的蜡滴。很多人也用蜡烛来封信,但大家会尽量弄得干净漂亮些;王子信上的蜡滴又少又脏,应该是来自于现在为我们照明的这只蜡烛。作为囚犯,你只能分到这么一点烛火,你得节省着用,毕竟最近变冷了,挨不下去的时候还要用它来烤暖。还有白天我去拜访威尔逊夫人时,有两个人偷偷跟着我;说真的,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久违到我觉得新鲜。我一直在想,现在伦敦还有谁有这个胆子跟踪雅各布·弗莱,又为什么要跟着我到‘威尔逊夫人家’这种地方;我将这两个条件放到一起,想来想去,朋友,也只能想到那是你的手下了。”

鼹鼠伸出一根手指,抚摩嘴唇。“只有这样?”

“如果只是这样,我也不能确定你就是王子。”雅各布活动了一下肩关节,“直到我收到第三封信。第三封信模仿了王子的笔记,仿得很像,我猜刚刚你都没看出来第三封信和你自己写的那两封在字迹上有什么不同。但我能看出来。”他没说自己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看出来它们不同的那个人,“之后我开始想:为什么我会收到这第三封信?”

烛火跳了一下。火焰把蜡烛中央烤出一个凹进去的小洞,现在那个小洞里盛满了融化的蜡。雅各布盯着蜡烛,漫不经心地思考,是棉芯先歪进蜡水里,火焰熄灭,还是那些蜡液先从边缘流下来。片刻之后,蜡液流了下来,迅速凝固,那根蜡做的暗红色圆柱体上又多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新蜡线。火焰赢了,空气恢复温暖。

“因为它是一个提示。”鼹鼠低声说。

“对。它是一个提示,也是一把钥匙。它提示我,‘王子’就在我身边,而我可以用这封信来找出王子是谁。如果‘王子’看到这多出来的第三封信,又知道我要离开伦敦,不再继续陪他玩,一定会觉得惊讶,甚至猝不及防之下做出一些不经大脑的愚蠢反应。就像我把这封信念给你听之后,你问我的问题那样。除了王子本人,谁会去想第三封信可能和前两封不一样?”

“你一直都不确定我是不是王子。”鼹鼠喃喃地说,“你只是怀疑。你打算拿着那封信去试探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只不过我的嫌疑最大,所以我成了最先被选上的那个。是我自己暴露了自己。”

“喔,如果在你不知道这一切的情况下,我们再来一次,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

“……大概率不会。”

雅各布脸上露出“那不就结了”的神情。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神情,他垂下半截眼皮,象征轻蔑和得意。

“所以你对我撒了谎。”鼹鼠说,“关于黛博拉·威尔逊夫人。你真的没有问她任何线索?我的人说,你从她家出来的时候拿着一包东西。”

“啊,那位好心的夫人问我有没有吃早饭,我说还没有;她就给我烤了几块面包让我带走。”

鼹鼠瞪着他。雅各布无辜回视。囚牢里只剩下滴答滴答的声音,那是通风口往下滴着水。在水滴声响过第五次之后,雅各布清了清喉咙,把从那位夫人家发现了带血的男士鞋子和风衣的事告诉了犯人。

鼹鼠沉默不语。他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听着,身下的椅子咯吱作响。但大概是周围气氛变了;雅各布莫名觉得这些发现对他冲击很大。

“该我了,是吗?”雅各布说,“是不是你杀了安迪·扬?”

“不是。”鼹鼠回答得很干脆。“聪明如你,应该能料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雅各布沉默了一会儿。“对。我也认为你不是。那个威尔逊夫人的嫌疑比你大得多。男鞋上的鞋钉和第一现场留下的图案完全一致。”

他抬头,觉得现在可以和对方好好聊聊了。“那为什么要写那封信?”

“在说这个问题之前,我必须重申一点:我的确是那台完美调音的钢琴,弗莱。我说过,我对你言无不尽。我也是这么做的。今晚之前,我从未对你撒谎,甚至我自己和巴克的身世都是真实的,我保证。”鼹鼠的目光闪烁不定,“你可以自己考虑,为什么我会这么做?用你们……你和警察的话来说,你们在我身上找不着什么来着?”

“动机。”

“啊,对,动机。想想看,弗莱。想想一个被关进囚牢的罪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他做这些事的动机是什么。”

“你想借我的手找出杀害巴克的犯人……”

“接下来这句话也是真的:一开始,我可完全没预料到我的人会卷进命案里去。”

滴水的声音更响了。雨水经年累月地砸在同一块地板上,在地面砸出一个窟窿,现在那个窟窿里蓄满了水。大概和那根蜡烛上被烧出来,盛满蜡液的小洞一样。它们是配套的。火焰和被融化的蜡洞。水滴和被砸出来的石窟窿。

雅各布蓦然想起,鼹鼠在第一封信上还提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想不出来?要帮帮你吗?”鼹鼠轻声说,“其实答案刚刚已经告诉你了……”

雅各布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我只是出于好奇,想找点乐子。”

雅各布的双眼可以重新聚焦了。他一直避免看囚犯那张在微弱烛光下显得过于难看的脸,但现在他不得不盯着那张脸,喉头紧缩。

“少糊弄我。”他说,上半身向前倾,发出野兽低吼一般的警告声。但脑海里有个声音正告诉他,他是在拒绝接受被玩弄了这一事实。

“是真的,我的朋友!”鼹鼠看到了他的表情,站了起来,俯视他,哈哈大笑,“唉,或许这么说可以让你感觉好受一些:我底下有好几个人想转投你的黑鸦帮;我想招揽的人,也有好几个打算加入你的黑鸦帮。基本上,我们属于竞争关系,弗莱先生;我虽然调查过你,但一直对你不太服气。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像传闻那样有本事,会杀人,会飞檐走壁,是蒙冤受罪之人的帮手和救世主;所以当我听到有一个黑鸦帮成员不明不白地死在家里,我马上给你写了信,希望你出马查清这件案子。这封信要怎么写呢?用恳求的语气?我不喜欢;用商量的语气?那就太奇怪了;终于,我想到,不如写一封威胁信,这样一来你作为首领必然会——”

他卡住了。雅各布从板凳上腾身而起,伸出手臂,把拳头塞进两根栅栏之间,拽住了他的衣领,用力往前拉;他猝不及防,脑袋重重撞在铁杆上,哐当一声。他的脸被铁条挤得变形。他侧着脸,艰难地继续说:“——你知道我听看守说你要来找我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惊讶吗?我还以为你这么快就查到写那封信的人是我了;结果你没有。其实你来不来根本无所谓。但你来了,这样一来我干脆帮你……”

“闭嘴。”雅各布低声说,“你一定还有事瞒着我。你真的以为我会信这些鬼话?”

“那你何不——想想马克斯韦尔·罗斯先生呢,雅各布!”鼹鼠笑到喘气,“我曾经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如果他有信任的人的话……我看着他把那只乌鸦掐死,也是我替他把那只死乌鸦送到你的人手上!想想他为什么要掐死那只乌鸦,为什么要找你合作,为什么要反抗克劳福德·史塔瑞,最后又为什么要跟心上人反目成仇,难道这背后有什么高尚的理由吗?是吗,雅各布·弗莱?”

雅各布的胸膛剧烈起伏。“心上人”这个说法刺激了他。他缓缓松开手,鼹鼠顺着铁栏杆滑下去,大声咳嗽。

“罗斯先生最后一场表演,我去看了,偷偷摸到后台。”鼹鼠平息了一会儿,用一种奇异的语气说,“我听到他说——献给一名刺客。我调查了很多,弗莱,结果真的很令我惊讶。我相信你能用很多方法杀了我,没一个人会怀疑是你干的。你打算动手吗?”

雅各布看着他,右手伸到怀里,摸到指虎、飞刀柄和手枪皮套。

“你他妈的,”他哑声说,“你真他妈的是罗斯的好手下。”

他转身就走。鼹鼠在他身后扒着栏杆喊:“等等!最后一个问题——能告诉我是谁写了第三封信吗?你知道是谁,是不是?”

他没再回头看一眼,只当没听见。

 

 

通往地面的路并不长。算上来回,他已经走了六次。这是第六次。他希望别再有第七次——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再有第七次。

在底下呆的时间也并不长。他是这么觉得的。他有怀表,但从没在鼹鼠面前拿出来看过时间。在别人面前看时间不太礼貌,即使面对一名不太能以正常思维去理解的人。这是他父亲告诉他的——还有他的姐姐。

他的姐姐。

他深吸一口气,在最后五级台阶前停住。他看见他潜入进来时打晕的那名看守。不,那不是他打晕的,因为那名看守在他身前晕过去的时候,幸运地侧身倒地。但现在他是趴在地上。

再过几个小时,等太阳升起来,他的鼻子一定会被压得很痛。雅各布想。

“喜欢看这看那的老女人?”

他听到一个声音。冷冰冰的、女人的声音,带着不满。血液从四肢流向心脏,再从心脏迸发,涌入每一根血管。手指末端隐隐发麻。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偷偷做了不太好的事情之后,被人抓包的感觉。

他把那口气吐出来,迈上最后几阶楼梯。

“你偷听我说话,我们扯平了。”雅各布有些虚弱地说,看着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一旁的石墙前离开,朝他走来。“伊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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